文丨米月半
一直想跟你谈一个话题:嫁给我为什么是错的。其实我更想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古怪的人:龟毛、敏感、多疑、暴躁、多血质、冷酷、爱流泪、爱吃玉米面、耳石症缠身。太太,对不起;我是从人海里蹭到你的面前,免不了蹭到很多人,沾惹到很多人的性格。想回到那个纯良的时代来爱你,已经不可能了。
今天我想讲一个阿辛的故事,他是我蹭得很严重的一个童年好友,可以说,我性格版图里有一个省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阿辛是一个拿同情当爱情的人。他的初恋是一个脊柱侧弯的专科女生;当时周杰伦还没有成名,我第一次听说脊柱侧弯这种病,第一次见到周杰伦的病友;女生容貌清秀,家境贫寒,据说侧弯发展下去女孩会变得佝偻,显然她家里没有治疗条件,而一个佝偻儿媳的前景让阿辛的父母接受不了。
阿辛带她来见我,实际上是打听医学上在这一领域的进展。其实这个女生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会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还这么爱自己。她主动提出了分手,而且很决绝。最后一次提到她,阿辛说她在街头靠卖红薯维持生计。
善良是阿辛的癌症;他高中时就节省自己的午餐送给贫穷的同学,把零花钱给这位又穷又嘴贱的同学看中医,宁可饿着肚子回家,路上还要听我的讥嘲。二十年前他家里就开修车厂了,他是富足人家的男孩,写大字、读唐诗、看《穆斯林的葬礼》,一颗纯净善良的心从未变过。
我总是忍不住嘲笑他,甚至希望激怒他。激怒他很不容易,他善良到乐意跟我这个刻薄*当朋友;现在想来,我们俩最友爱的时光,是在寒假的第一天夜里一起看《东京爱情故事》,外面下着大雪,剧中完治与莉香也在看雪。
阿辛交第二个女友时,我已经是医学院的实习医生了。他医院有两站公交车站的距离。这个富家子有当时少见的手机;一天凌晨,他跑来砸我宿舍的门。我爷爷昨夜去世了,老家人通知不到我,只好拜托他转告。
很多人会误会,以为实习医生就能帮自己解决女朋友意外怀孕等棘手问题——其实实习医生的本领无非是在手术台上递剪刀、帮产妇刮阴毛备皮、给入院病人写病历和练习飞速打手术线绳结这四样。有一天辛找到我帮忙,我吓了一跳,以为他也告别处男、让女朋友怀孕了。结果他说,女朋友长痔疮,让我找个好医生来帮忙治疗一下。
我拜托了普外科的副主任,给那个女孩安排了一间清净的诊室。痔疮治疗的起手式是患者跪在病床上,以撅屁股的姿势接受肛门指诊。我赶在起手式之前走出来,把住诊室的门防止其他人误入。应该说,这个女朋友比辛的初恋要胖、黑,颜值只是中人之姿,让人无法升起绮念。副主任很快结束了诊治,下了内痔的诊断,开了很优惠的处方。
下一次我见到这位姑娘已经是在酒桌上了,她很爽朗地吃吃喝喝,痔疮的困扰好像已经根治了。我问了一下,果然,这个姑娘家境贫寒,学费还是阿辛垫付的。这顿酒他还邀请了宿舍好友一起参加,其中一位小苟明显是场面上的常客,跟我喝得不亦乐乎。
转过年,辛考研成功,我又去贺喜。酒桌上还是上次的人,但姑娘跟小苟已经是一对了。尽管阿辛和痔疮姑娘考进了北京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然而她还是被小苟的表白打动——这个王八蛋没考上研究生,却大义凛然地跟着痔疮姑娘、阿辛一起闯荡北京了,很有点英雄气概。我简直傻了眼,不明白辛为什么还能跟这对狗男女共席。当时青岛啤酒还是用传统的厚瓶子灌装,一瓶子下去绝对翻白眼。辛拉住了我,他原谅了,那个痔疮女郎欠他的学费还没还清呢,他不介意了。
在北京,辛又他妈的遇见了一个家境贫寒的学妹,来自南方一个儿女成群的大家庭。这次他很幸福,爱情顺利,毕业后进入业内顶尖的垄断型公司,拿着令人艳羡的收入,跟学妹结婚后他很快有了宝贝儿子;所有七零后能享受的福气他都有了。但每次想起他的故事,我都会在千里之外不忿:那个痔疮姑娘据说跟小苟也很幸福,那个脊柱侧弯的女孩还在卖红薯。
辛是男人里最仗义的那一类朋友,是忠诚的男友和丈夫,是罕见的情场好人。爱情这件事不是慈善事业,不是好人必定获胜的童话。被好人爱上很沉重,在这个社会里,背负着别人的善意和好意,像是背负着一份多余的债务。
从前我不明白,日剧里为什么爱上对方要向对方道歉;因为往往一份爱情带给对方的,是挥之不去的沉重。对方如果善良,就会把这份好意当成负担;对方如果刻薄,就会把这份好意当做滥情。
辛是一个可以生死相托的好友,但对于女人来说,被他爱上像是人生在未祈求时被施舍了祝福,她迟早要放下这个好人,轻装面对坏蛋环伺的世界。
善良比邪恶还让人看不透。
一个善良的男朋友,让女人惦记他是否有一天会凶相毕露,随地吐痰都像是罪过;而一个劣根性凸显的男朋友,让女人对他的边界有大体上的掌握。
我在阿辛身上沾染了很多善良,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善意不能壮阳也不能祛湿,只能放在自己性格的暗面,给自己“我是好男人派到坏男人里的卧底”的暗示。
回想起来,善良何尝不是痔疮的一种;我和辛要把它好好夹起来,跟门后那个正在指诊的姑娘一路死磕下去。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