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保罗一世是彼得三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儿子。他在无数人的翘首期盼中降生,使得罗曼诺夫皇朝免于后继无人,是举国同庆的喜事。
彼得三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然而他的父母不论兴趣爱好、思维方式,还是性格、观念、行为都迥然不同,因此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婚后甚至长期都无法圆房、完成繁衍子嗣的任务,最后伊丽莎白女皇都不得不插手。
在宫廷女官的安排下,叶卡捷琳娜有了情夫,她的私情受到了鼓励和默许。年,在与彼得结婚7年后,叶卡捷琳娜怀孕,但很快流产了。年9月20日,保罗一世降生,距离婚礼近10年。很多人怀疑,保罗的亲生父亲是叶卡捷琳娜的情夫谢尔盖·萨尔蒂科夫。
谢尔盖·萨尔蒂科夫但无论如何,叶卡捷琳娜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伊丽莎白女皇终于得到了自己期望的继承人——由于彼得三世性格古怪、行事乖张,伊丽莎白女皇希望能绕过彼得,而把王位传给彼得的儿子。
保罗刚一落地,伊丽莎白女皇就将他从母亲叶卡捷琳娜身边夺走。父母缺席的童年对保罗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而在保罗7岁的时候,女皇伊丽莎白驾崩,半年后,母亲叶卡捷琳娜发动*变推翻了父亲彼得三世,并将其谋杀。一系列的变故,在保罗的心中留下了一个狠心的母亲和一个可怜的父亲的形象。
保罗一世作为儿子,保罗对父亲为何会众叛亲离被推翻,以及对母亲掌权后的辉煌*绩都无动于衷。他在乎的是叶卡捷琳娜接二连三的情人,在他看来,这是对父亲和家庭的背叛。他为母亲的淫乱感到羞耻,忌惮她的情夫们,讨厌叶卡捷琳娜宫廷轻浮的氛围。
他躲在自己的加特契纳宫,铸就了自己的世界。
和父亲彼得三世一样,保罗崇拜普鲁士,是普鲁士的*国主义的拥趸——不管当前普鲁士仍是俄国的主要敌人,也不管曾经正是因为彼得的亲普行为得罪了俄国上下、最终致其垮台。作为儿子的他,用这种方式,向世人展示自己与父亲的共同之处,证明自己是彼得三世所生。
彼得三世他把加特契纳宫变成了新古典风格的宫殿与日耳曼兵营的混合体。它就像一座德意志小镇。对纪律要求严格的保罗吸引了一群严酷的德意志*官和被革职的俄国*官。他组建了由名*官和名士兵组成的*队,让士兵穿着普鲁士制服,包括长袜、尖顶帽,梳着扑粉长辫。这一套装束准备起来要好几个小时,但任何违反普鲁士规矩的行为都要被惩罚。保罗假想自己是普鲁士国王,每周三进行*事演练。他对*事的酷爱,仿佛彼得三世再世。
加特契纳严酷的机械练兵法成为了传奇:卫兵值班之前,需要将其固定到专业的模架上几个小时,为的是让他挺直脊背和头部,不要晃动。要求士兵自己清洗白色*裤并烘干,不能有一点褶皱。队伍齐步行走时,会在头上放一杯水。如果水从边缘溢出来,说明步伐不够平稳。任何失误都会受到惩罚。
权力对于传统家庭关系而言,既是蜜糖,也是*药。权力的诱惑和腐蚀作用往往会战胜血亲的忠诚与亲情。
保罗的成年可能意味着叶卡捷琳娜的倒台。叶卡捷琳娜和保罗之间的皇权竞争关系因此*害了母子亲情。原本善良的母性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扭曲。
叶卡捷琳娜女皇几乎不让保罗接手国家事务,甚至不让他插手孩子的教育。她非常重视孙子亚历山大,将他当作自己的继承者来培养。不知不觉中,她在重复前任伊丽莎白女皇对自己做过的事——那些她曾经谴责过的事。保罗对自身命运更加担忧,对母亲也越发疏远、怀恨。
叶卡捷琳娜二世年11月6日,叶卡捷琳娜二世驾崩。保罗一世即位。第一件大事,是将父亲和母亲合葬。“我母亲被人民的呼声召唤到御座上,她太忙,没来得及安排我父亲的葬礼。我不过是在纠正这个疏漏。”
11月20日,保罗在涅夫斯基修道院参加了对父亲遗骸的挖掘。
12月1日,彼得三世被隆重地安葬在叶卡捷琳娜二世身旁。这对生前彼此不对付的夫妇,由于儿子保罗一世的期待,最终长眠在一起。
保罗一世掌权后,开始了疯狂的行动。他要毁掉母亲缔造的一切,以此表达对父亲的支持。
在执*的4年多里,保罗发布了条法律文件和命令,比曾祖——当*43年的彼得一世还要多2倍,比母亲——当*34年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还要多1.5倍。除此之外,保罗颁布了条*令。
他对因在年6月29日的*变中反对彼得三世、效忠叶卡捷琳娜二世而迎来自己“*金时代”的贵族们宣战。他恢复了对贵族的征税和体罚,废除贵族特权,大幅限制贵族的权利,肆无忌惮地对待廷臣。保罗一世信仰不受限制的神圣独裁统治,颠覆了贵族与君主之间的契约。而这种契约,是沙俄统治的基石。
“你们知道吗,俄国唯一的大贵族,就是我与之交谈的那个人。并且只有在我和他交谈的时候,他才是大贵族。”通过冷落与怠慢,他提醒身边的人,他的整个统治,就是皇权对豪门贵族野心的镇压。恢复对贵族施加肉刑的法律,是对贵族特权和自尊进行直接挑战。鞭笞、即刻放逐司空见惯,以致于大家“常常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塞几百卢布钞票,以免被突然流放时身无分文。”
保罗改革近卫*队,将其普鲁士化。打蜡的普鲁士辫子是旧*权的象征,是对法国自由主义的凌乱卷发的对抗。所有法国的东西、新的时尚的东西,都被禁止。不到一天的时间,服装、仪态、习惯全换了。每天都要测量发辫的长度,检查每个士兵头上扑粉的数量和质量。出现任何偏差都会被责罚。在保罗掌权的头3天里,就有16位中将、57位少将、3名上将被革职。在执*的4年多里,共有名*官被革职,其中位是将*。沙皇身边人心惶惶,他的*事副官的太太达利亚·列文夫人回忆说:“宫中从未出现过这么多受害者,有时他们的错误只是因为头发过长或者外衣过短。”
在宫廷里,保罗要求所有的人对他行屈膝吻手礼,要求听到大臣下跪时膝盖碰地的声音,并能感到手上被亲吻。所有过程必须静默,以确认下跪的声音必须像步枪枪托触地一样。
保罗是德意志风格的对细枝末节一丝不苟的人,在他的强迫症面前人人自危。大家怕他,但也嘲笑他。没有比嘲笑更能破坏权威。
经典的保罗式大逆转也体现在*事外交上。
他曾经自视为东正教领袖,也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领袖。他要与奥地利、英国一同开展一场十字*圣战,对抗无神论的法国。但在遭受了*事打击、颜面扫地后,保罗把*策来了个°大转变,考虑对英国开战,将拿破仑视为自己的英雄。
后来他对拿破仑的痴迷就像他父亲对普鲁士国王弗里德德里希二世的崇拜一样。他承认了法国的新边境,组建了“北方体系”,包括丹麦、瑞典和普鲁士,以武装中立来对抗英国。
这种大幅逆转外交*策的做法彼得三世干过,曾在几十年前触发了俄国上下的不满和怨气,直接导致了彼得的倒台和惨死。
贵族、*队、国家被保罗折磨得不堪重负,很快,人们开始酝酿谋反。密谋集团不断扩大,据说涉事人员达多人。亚历山大皇子没有参与谋反,但也没有干涉他们。他看到俄国正被一个“人人嫌弃”的君主所折磨。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父亲的性命。”
1年3月的一个午夜,人们闯入了保罗的卧室,强迫他签署退位协议。保罗反抗,被一个金色的鼻烟壶击中了太阳穴。他倒下了,随即场面混乱不堪,大家一股脑儿围上去群殴沙皇,把4年来受过的折磨、积攒的怨气都撒在他身上。最后,人们把绶带绕在保罗的脖子上,勒死了他。人们为曾经受过的侮辱而复仇,踢打、踩踏尸体,摧残可怜的尸首。保罗在自己死亡的时刻,为曾经的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随后,大家清理现场,昭告天下,保罗一世死于“中风”——几十年前,保罗的父亲被宣布死于“痔疮绞痛”。
整个城市在欢庆,在保罗一世的过度暴*之后,人们都喜得发狂。法国艺术家伊丽莎白·维吉·勒布伦看到“整个城市都很愉快,人们在街上唱歌、跳舞、互相亲吻,一个朋友奔向我的马车,紧握着我的手喊道‘现在我们自由了!’那天晚上万家灯火通明,可怜君主的死亡唤起全民的欢乐。”
保罗一世,在母亲强权的阴影下等待了34年,坐上了俄国沙皇的宝座,却在4年4个月又4天后,走向了和父亲一样的不归路。他的一生,仿佛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他是沙皇彼得三世之子。